大廠新人,現金爲王

放棄期權暴富夢。

文|趙晉傑

編|馬舒葉

文章來源 | 字母榜(ID:wujicaijing)

當36歲的美卷兒在年初選擇重回大廠,在和HR談薪時,她只提了一個要求,“薪資包裡,現金部分要有10%以上的漲幅”,至於曾經能讓大廠人身價倍增的期權,已經被美卷兒“無視”。

“期權是你對公司有信心的情況下,纔會去爭取的,但現在互聯網變化劇烈,個人的職業生涯就更加動盪,又怎麼能把期待放在期權上呢?”

GAP一年,這是35歲選擇重回大廠的美卷兒,在入職新公司時作爲“大廠新人”的覺悟。

資深獵頭張磊告訴字母榜(ID:wujicaijing),如今,像美卷兒這類大廠新人跳槽談薪時,希望薪資結構儘量降低期權比例,甚至P7及以下的非技術崗位明確不要期權,或者期權在整個薪資包內僅佔幾萬元的情況,已經非常普遍。

經歷過2022年的中概股大崩盤,2023年騰訊、阿里、美團、京東等互聯網巨頭市值繼續縮水,隨着股價下行,大廠原本用於激勵高級別員工的“現金+期權/股權”的薪資體系,也成了“雞肋”。

同樣作爲大廠新人,2023年校招入職字節時,章華曾聽說,此前有同事將當年近20萬元的年終獎全部換成了期權,“畢竟2021年前回購價還是每股48美元的期權,2021年漲了近兩倍,比投基金、股票都更暴利。”

但這種用年終獎換期權的投資方式,對入職剛滿一年的章華來說,卻不再有吸引力。他算了一筆經濟賬,“年終獎低於16萬元,買了期權就難以合理避稅,說不定補得稅比實際兌換的盈利還高。而能拿到高於20萬元年終獎的技術崗,在全年應納稅的40萬年包之外,期權的稅率是30%,再算上用年計算的期權兌付時間,還不如拿現金省事。”

更願意選擇現金的另一重顧慮,在於爲了“隨時會來的裁員”提前做準備。在離職率奇高的互聯網大廠,入職一年往往就能成爲“職場活化石”,章華已經熬走了兩任直屬leader,跳槽時,前司的base(底薪)、公積金、裁員的n+1等,都會以現金爲基數計算,離職後,期權回購也要打折扣。

近期,得物也因卡在期權歸屬期前對員工進行裁員,使“員工80餘萬元期權打水漂”的事件引發熱議。某大廠HR告訴字母榜,“不少互聯網中廠,在高成本員工的期權歸屬前卡點裁員,已經成爲基本操作。”

與其期待一份難以如約兌現的意外之財,不如現金到手落袋爲安,已經成爲越來越多大廠新人們的共識。

對於章華、美卷兒們來說,大廠早已不是過去“遍地鎏金”的造富場,當大廠開始降本增效,工作本身,充滿了更多的不確定性。

“也許下個月我就被裁了,期權哪有現金香?”章華笑道。

“大廠校招入職一年,我攢了24萬元。”

2023年3月,從某所985高校畢業的林彰,放棄了學校的保研名額,“讀完碩士,我感覺可能就拿不到40萬元年薪了。”彼時,面對手裡的幾個offer,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身在深圳的某家大廠,原因也格外簡單,“這家給的年包價格,高出其他offer近20萬元。”

儘管工作崗位的內容與他前幾份實習經歷不同,深圳也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但對於林彰而言,“反正大廠都是要求造飛機,進去擰螺絲”,高薪成了最簡單粗暴的offer選擇標準。

爲了給自己準備退路,林彰不考慮買房、供車,加上本科時期的實習工資、獎學金,還有入職後的工資,一年就攢下了24萬元。

與其被優化後等着(期權)折價回購,不如all in 現金,入職大廠一年後,同樣追求確定性的章華,沒有用年終獎兌換期權。

互聯網大廠“期權造富”的神話,在新一批的校招生面前按下了暫停鍵。對於拼命擠進大廠的章華來說,3年一簽的合同,每年按比例和績效發放的期權,相比起能實際揣到口袋裡的現金,顯得頗爲遙遙無期。

在組織架構頻頻變動的大廠,章華在一年內已經送走了2個直屬leader,對於能否在大廠待夠3年,沒人能給章華一個保障,甚至是他的直屬老闆。

更不用提,每年按比例發放的期權,想要讓期權兌換,只能等着公司回購,但當大廠過日子也開始精打細算,回購期權也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首先是需要歸屬滿1年纔有回購資格,而且歸屬滿了一年,也最多允許回購所屬的50%。”而一旦離職,沒歸屬的期權也就作廢了,歸屬的部分也要等着公司打折回購。

此前,章華的leader在離職前申請了幾次期權全部回購,但用真金白銀的年終獎兌換的期權,“每次公司都不會全批,會留一部分。”最終,章華的leader本想離職前套現走人,但後來發現,作爲年終獎的現金是獨立計稅,但兌換後就要和月工資累計合併計稅,最終期權回購後漲的錢,也基本被扣了稅。

現金至上,落袋爲安,也因此逐漸成了更多大廠新人們的共識。

同時,即便是已經在頭部互聯網大廠幾進幾齣的美卷兒,在每家互聯網大廠都拿到過期權,也從未因爲期權擁有“躺平”的資格。

在互聯網紅利期,期權曾經是掛在大廠人眼前的“胡蘿蔔”,代表着一夕造富的可能性。

以快手爲例,根據快手招股書,截至2020年9月30日,4551名快手員工認購5.24億B類股份,按開盤價338港元計算,人均持股11.5萬股的快手員工,身家超過3000萬港元。“2014年,阿里剛剛赴美上市,P7的工資加上期權,身家能飆到300萬-400萬元。”但期權想要折現,要經歷授予、歸屬、行權和變現退出,張磊直言,中概股今非昔比,現在大廠員工的離職率高,大部分員工,要麼等不到期權全部授予,要麼期權價值至少蒸發50%。

“今年,大廠高P,跳槽也更注重到手的錢了。”張磊表示。

在打工人迷戀現金,期權不再“性感”的背後,大廠新人們,正生活在隨時可能被裁的恐懼裡。

“入廠”第4個月,林彰無比焦慮於“產出”。有好的工作產出,才能“打個好績效”,這些都關係着林彰校招是否能夠轉正,“如果沒轉正,工作時間不滿一年,應屆生身份也沒了,再找工作也沒有優勢。”

但作爲大廠龐大機器下的最底層,“雜活、髒活肯定是躲不過的。”林彰告訴字母榜,每天批量產出文檔,上一個會還沒開完,馬上就被拉進下一個會,每天高強度消化各類黑話、新項目,而新項目剛做完PPT,寫完需求文檔,忙活了1個多月,項目最終沒能上線也是常態。

在大廠降本增效的當下,往往是“一個人當成3個人用”,“人效比”開始被越來越經常地提起,林彰並沒有因爲是校招生而得到寬待,在和leader聊天時,“入職就能獨立負責業務”也被劃了重點。

最焦慮的時候,林彰會想“如果今天就是在公司的最後一天,我會做什麼”,相比其他同事的工位上,要麼擺放着講究“發財”的綠植、不再“焦慮”的香蕉盆栽,要麼用花花綠綠的盲盒造景,林彰的工位乾淨到只有一臺電腦,一個水杯,外加一個用於午睡的抱枕,他時刻做好離開的準備。

“這對減輕被裁的不安定感,親測有效。”林彰笑稱。

當工作不再穩定,員工基於對公司的長期信心持有期權,似乎更難以實現。轉正之後,林彰也習慣了攢錢,他乾脆把住房公積金除了2000元以外的部分全提了出來,除了把錢存起來穩定生息,林彰不買基金、不買股票,更不會考慮內部換購期權,“現金拿在手裡是最安穩的。”

如今進入大廠一年,上班下班打卡時間間隔12小時的高強度工作,林彰已經完全適應。4月體檢,對比入職時,他多了甲狀腺結節、乳腺結節、血尿酸增高等等新症狀,林彰難以說清這些是否與大廠的工作有關。

而在大廠,被裁的焦慮對於新人們,似乎都“一視同仁”。

即便是輾轉多個大廠,在GAP一年後選擇重回西二旗,美卷兒也在入職4個月的時候,幹黃了3個項目。

第一個項目,美卷兒僅用1周就寫完了方案,但向上層層彙報的過程中,每次彙報都會迎來一波大改,2個月過去,最終項目被否決。

第二個項目,美卷兒試圖爭取與其他事業部共同合作,但“會後leader沒了反饋”。

第三個項目,物料都已經全部產出,馬上就要官宣,卻因爲合作的事業部業務調整,“拖了一個月後,直接架構調整,對接的整個部門都沒了。”

距離轉正僅剩不到一個月,美卷兒感到工作開始邊緣化,沒有方向。而在她以爲試用期要考覈不通過時,機會突然降臨,美卷兒用1天寫完了文檔,迅速申請費用,距離轉正不到20天,項目終於落地。

意外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並不以在其中努力工作的打工人的意志爲轉移。儘管在GAP期間,美卷兒單個策劃方案的要價從5000元漲到10000元,跳出大廠,她的每一項個人能力都有了標價,但在大廠內,這些能力,似乎都沒有“老闆”的肯定來得重要。

當工作本身不再穩定,相比起虛無縹緲的期權,現金無疑更能夠爲打工人提供一份安全感。美卷兒和HR談薪時,也只要求了現金部分“給到一個滿意的漲幅”。

當大廠光環褪去,期權激勵失效,從把未來押注給公司,到信奉“現金爲王”,大廠新人們不再信仰工作,甚至開始在工作之外謀求新的賺錢門路。

2023年3月,35歲的美卷兒被裁,卡在尷尬的年齡線。曾經她過手都是上百萬、上千萬傳播預算,但被“畢業”後,爲了開源,她在市集擺攤賣過飲料、上門餵過貓。

擺攤收入最好的時候,美卷兒一天能進賬4位數,但回到家時渾身痠痛,累得沒力氣洗澡。除了做體力活,美卷兒也作爲大廠的乙方甚至丙方,爲大廠提供策劃方案,從查資料,到寫PPT、美化排版,6個小時賺了5000元,後來,美卷兒漲到了10000元。

圖:美卷兒擺攤記錄 來源:@美卷兒 小紅書平臺

儘管已經經營起了自己的小紅書賬號,成了一名自由職業者,但2024年初,當再次收到某頭部大廠的漲薪offer時,美卷兒還是決定“回廠”。面對大廠更豐富的資源支持,和更優渥的工資,在互聯網大廠工作了十幾年,美卷兒認爲,如果再GAP下去,回到互聯網的成本會越來越高,“如果有機會去到頭部大廠,爲什麼不做第二次嘗試呢?”

不過,儘管回到大廠,美卷兒也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小紅書更新。“GAP讓我知道,我一個策劃方案就值10000元,所以老闆的不滿意,也不會再讓我內耗了。”在離開大廠的一年間,她早已探索出了“不上班”的新生活方式。

對美卷兒來說,在大廠工作,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這次重回大廠,也是她計劃下的最後一次“打工”。

章華也打定主意,要在離職前薅大廠羊毛,努力將大廠的工作邊際效益最大化。

從實習期間他就開始在社交平臺更新經驗貼,在大廠博主的賽道里,也積聚了小几萬的粉絲量。除了可以在粉絲羣內接簡歷修改、面試培訓,章華還能靠穩定的粉絲量接商單,“春、秋招的時候,靠小紅書就能收入過萬,平時穩定在2000-4000元。”

對章華來說,大廠已經成了他的流量密碼,而即便被裁,“lastday知無不言”也能迅速聚集流量,“掛着大廠title,創業開手作蛋糕店也更好打廣告。”

對於林彰來說,眼下努力攢錢,更像是爲自己的人生準備一份“fuck you money”,是他一旦被大廠裁員後的退路。沒有買房、買車的計劃,除了旅行和日常支出,林彰的目標是“攢到300萬就fire”,即便沒有其他的理財計劃,把300萬存到定期,一年也能收入利息9萬元,“可以靠着利息維持基本的生活。”

對於大廠新人們來說,當大廠紅利消散,“光環都是平臺的,現金卻是自己的”。當35歲成爲大廠隱蔽的勸退紅線,大廠打工人們漸漸意識到,大廠只是一站,或長或短、總會到站,而依靠大廠,或者期權實現財務自由,越來越像是一場夢。

當“打工不能致富”成爲共識,對於美卷兒們來說,“能賺的時候趕緊賺,賺不了了趕緊走”,或許是更爲明智的選擇。

(文中章華、林彰、美卷兒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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