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梅林到猛禽,爲何馬斯克認爲去火星必須用液氧甲烷發動機?

作者:科學聲音吳京平

馬斯克在擁有了金牌火箭獵鷹9號之後,又用三枚獵鷹9號第一級做捆綁的方式發展出了重型獵鷹火箭,這個火箭近地軌道運送能力達到了60噸,目前還是我們地球上現役的最強火箭。

但是,馬斯克的目標不是簡單的發發衛星,而是奔着去火星的。現有的重型火箭根本就不夠去火星,必須開發更大的火箭。你想啊,去火星肯定要搞多級火箭,一級一級地扔太麻煩了,而且肯定很貴。你要想回收,難度就太大了。一級火箭能回收,那是因爲一級火箭根本沒達到第一宇宙速度,會走拋物線落回地表。二級火箭就不行了,通常二級火箭會達到第一宇宙速度。

圖:獵鷹9號第二級的殘骸

前幾天,外媒炒作我們的長征5B火箭一級的墜落問題。我還專門做了節目。大家有興趣,可以回顧一下。其實獵鷹9號的二級火箭殘骸也曾經掉在了一個農場裡,沒燒光,還多少剩了一點殘骸。二級火箭雖然是入軌了,但是速度並不算快,而且幾百公里高的太空,其實多多少少還有少量的大氣分子,也還是會產生阻力。繞的圈數多了,還是要掉下來的。比如說,國際空間站其實每天都會下落100米左右,有飛船對接上來,那就順便推一把,速度一上去,軌道就會升高一截。

也就是說,二級火箭還有少許回收的可能性。儘管技術難度比一級火箭大得多,畢竟速度比一級火箭快了不少。可是三級火箭怎麼辦?土星五號是登月火箭,第三級的速度達到了11.2公里/秒,已經達到了地球的逃逸速度,再也回不到地球上了。你怎麼回收呢?不行的。

所以,馬斯克在設計去火星的運輸系統,就必須簡化流程。火箭只能用兩級的,其實本質上有點類似於航天飛機了,也就是第二級也要能從太空裡返回地球降落,或者是直接落在月球上,直接落在火星上。只要兩級就夠了,不能再多了。

圖:最右邊的就是馬斯克的星艦

那也就意味着,這枚火箭是超級的大,比土星5號還要大好多。預計一級火箭重達3500噸,二級火箭重達1200噸。這麼大的火箭,拿梅林發動機去並聯是不可能的。必須造更大的發動機,即便是大發動機,也仍然需要並聯一大捆。單臺發動機的推力達到300多噸,這也就不小了。比我們的yf100大了兩倍多。這樣的發動機,需要並聯28臺,才能把這麼大的一顆火箭推起來,總推力達到8500噸左右。

馬斯克是這麼考慮的,一級火箭把二級火箭送進太空,然後自己飛回去,回收再利用。二級火箭靠自己的力量就能飛去月球,如果要去火星,那就不夠了。必須同時發射兩枚巨型火箭。一艘運人運貨,一艘當加油機,在太空裡邊,兩枚巨型火箭屁股對着屁股,對接加油。加油機回地球着陸,另一艘巨型火箭去火星,然後直接降落。

要從火星上回來,那就直接開着巨型火箭飛回來。從月球上回來也是一樣,直接開着飛回來,只是去火星是需要在火星基地補充燃料的。這些燃料必須是在火星上就地生產出來的。一切都要以這個流程爲標準,來設計火箭和發動機。

一個大問題就擺在大家的面前,火星上有石油嗎?不知道,反正現在是沒有。火星上有煉油廠嗎?沒有,這都不靠譜兒。

那麼如何在火星上生產燃料呢?辦法還是有的,那就是在火星上找到水源,比如說地下的冰,NASA的探測器的確在火星上發現了冰。火星大氣之中有二氧化碳,再加上水,那就可以利用電作爲能源,用一些催化劑,想盡辦法把二氧化碳和水還原成甲烷和氧氣,用甲烷來當做燃料。

當然,也可以直接電解水,生成氫氣和氧氣。氫也能當燃料,比衝非常高,燃燒熱值也高。但是氫氣實在是不好伺候,分子太小了,密度太低,重量沒多大,體積倒是不小,作爲星際航行,燃料罐要很大,工程設計實在是太難了。所以,還是甲烷好一點。

圖:煤油、甲烷、液氫的密度對比

馬斯克的團隊綜合考慮了很多很多的因素,確定了甲烷火箭這個方案是可行的,而且是綜合下來的最優解了。首先,煤油的密度是813克/升,液態甲烷是422克,液氫是70克,液氫的密度低得令人髮指。

不管是液氧煤油火箭,還是氫氧火箭,還是液氧甲烷作爲燃料,液氧是跑不了的,就以液氧爲標準,完全燃燒的話,1克煤油要搭配2.7克液氧。一克甲烷要搭配3.7克的液氧,1克液氫要搭配6克的液氧。

你會發現火箭除了發動機就是燃料罐,液氧煤油火箭,煤油是個小罐子,液氧是個大罐子。到了氫氧火箭,液氫絕對是個超級大罐子,比液氧的罐子大五倍,這就是超低密度帶來的問題,罐子太大,也就加大了結構重量。用甲烷的話,罐子比煤油大了40%,但是和液氧罐子大小差不多,比較平均。綜合下來是划算的。

甲烷還有一個好處,液態甲烷的溫度-161度,液氧是-183度。煤油是常溫儲存,不同的煤油凝固點不統一,大概也就零下40多度吧,液氫是-253度。反正液氧和煤油的溫度差達到了-200度左右。液氫和液氧的溫度也差了將近70度。也就是說,液氫會把液氧凍成大冰坨子,液氧也會把煤油給凍成固體,這倆燃料罐是儘量不要做成背靠背。要想減輕結構重量,做成共底儲箱,難度相當大,起碼要解決保溫的問題。

圖:共底儲箱

但是,液氧和甲烷的溫度差不多,甲烷的冰點是-182度,比液氧的沸點-183度恰好高了一絲,沒關係,這點溫差稍微採取一些保溫措施就能解決。這樣,我們就可以把燃料罐做成一體的,中間加個隔板隔開,一邊放液氧,一邊放甲烷。這就是所謂的共底儲箱。這就是液氧甲烷作爲燃料帶來的一個額外的好處。共底儲箱變得比較省事兒。液氧煤油或者是氫氧要做共底儲箱也不是不行,但是代價比較大。

那麼,最關鍵的是液氧甲烷發動機的性能怎麼樣呢?發動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就是比重。比衝的上限是由燃料決定的。理論極限,液氧煤油發動機是370,液氧甲烷是422,氫氧發動機是532。但是,實際上沒有那麼高,RD180是著名的液氧煤油發動機,海平面比衝也才311,真空比衝338。航天飛機的發動機是最出色的氫氧發動機,海平面比衝366,真空比衝才452。

可想而知,甲烷發動機的性能也就在氫氧發動機和液氧煤油發動機之間。不高不低,海平面比衝能有330多,也就能滿足馬斯克的需求。

圖:宇宙神5型火箭發射X37B的時候,二級火箭的尾焰擴散很快

我們這裡補充說明一下,火箭發動機噴出去的燃氣當然是越快速膨脹效率越高,這樣熱能才能充分轉化成機械能。但是,在大氣層之中,因爲大氣壓的存在,所以噴出去的高溫燃氣無法徹底的擴散,還是被大氣壓給束縛住的。所以,比衝會低一點。你看火箭發射的時候,尾部的火焰都是常常的一條,那就是因爲噴得快,擴散的慢,所以是一窄條。但是二級火箭發動機在真空裡燃燒,尾焰就不是一長條了,而是一個大喇叭口。噴的快,橫向擴散也很快,就成喇叭口了。所以,咱們看火箭發射還是要看門道。不能只看熱鬧。我還有視頻節目專門介紹了不同火箭的不同尾焰,大家可以搜出來看看。

既然燃料選擇了甲烷,工程師們發現,如今的世界上連一個成熟的甲烷發動機都沒有。SpaceX只能靠自己設計了。

我們不得不再來稍微複習一下有關火箭發動機的基本知識。最開始,火箭發動機就是把燃料擠進燃燒室,一燒一噴就完了,跟噴燈差不多。但是,後來發現供不上這麼多的燃料。布勞恩的辦法是用雙氧水催化分解,產生高溫高壓氣體來吹動渦輪泵,把燃料供給燃燒室。這就是V2火箭採用的招數。

圖:電子號起飛重量只有10噸

這種設計需要使用額外的雙氧水,太麻煩了,後來大家都不這麼幹。但是新西蘭的電子號火箭也是採用了外置能源驅動燃料泵的技術,只是他們用的是鋰電池+電動泵的辦法,這個技術用在小型火箭發動機上還是可行的,電子號只有10噸,專門用來打小衛星,很輕,可以用降落傘回收,結構簡單倒是真的。因爲這個電動的泵和燃燒徹底沒關係。其他的火箭發動機的燃料泵都是有複雜的關係的,所以纔會這麼麻煩。

再複雜一點的設計是膨脹循環,就是讓燃料繞着噴口內壁轉圈流動,用噴口給燃料加熱,產生高溫高壓,然後推動一個燃料泵來往燃燒室裡快速輸送燃料,這就是所謂的膨脹循環。

圖:梅林發動機的燃氣發生器廢氣排放口濃煙滾滾,大量燃料被白白浪費了

再進一步,用少量的燃料和氧化劑放到一個專門的燃燒室裡去燒。然後用廢氣吹動渦輪泵,往燃燒室裡輸送燃料。這種就叫燃氣發生器。獵鷹9號用的梅林發動機就是這種模式。要是燃料充分燃燒,溫度能高達3000度,渦輪泵葉片根本受不了。爲了降低溫度,只能加大燃料的量,到那時氧氣只給一點點,這樣沒有完全燃燒的燃料就會帶走大量的熱。不至於讓溫度太高,還在渦輪泵的耐受範圍之內。但是,燃料不完全燃燒,實在是太浪費了,所以燃氣發生器的比衝是不高的,耗油量大。這種模式也叫開式循環。

自然而然有人想到,既然廢氣裡含有大量沒有完全燃燒的燃料,乾脆送進燃燒室燒掉算了,也也算是不浪費,但是,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呢?不完全燃燒是會產生大量黑煙的,其實就是產生了大量的碳顆粒。這玩意兒進了燃燒室,你不怕發動機結焦啊,萬一把噴注器堵了,你負責是吧,真的沒人敢這麼幹。

你可能會想啊,能不能倒過來呢?讓氧化劑過量,燃料少一點,這樣不就不會產生那麼多黑煙了嘛,也就沒有結焦問題了對吧。你想的太簡單了。富含氧化劑的高溫燃氣不就是氧氣切割機嗎?你打算把渦輪泵葉片全切下來啊?你這是跟渦輪泵有多大的仇啊。

美國人也曾經想搞啊,要是這個路子走通了,發動機就由開始循環變成閉合循環了,燃料和氧化劑是一點都沒浪費啊。可惜美國人在這條路上走的那叫一個慘,最後還是放棄了。後來乾脆就放棄了液氧煤油發動機這條路。

這條路蘇聯人走成了,這條路就是所謂的高壓補燃發動機,或者叫分級燃燒發動機。他們硬是研發出了抗高溫耐氧化的金屬零件,而且他們的煤油不太容易結焦。這事兒跟燃料品質也是有關係的,煤油不是個單純的物質,裡面成分複雜的很呢。

圖:RD180發動機試車,這是一臺雙噴口的發動機

所以,美國人的宇宙神5型火箭用的就是俄國人的RD180,這個發動機就是典型的高壓補燃發動機。美國人看到俄國人的發動機,讚歎不已啊,這東西真是個價錢便宜量又足的好東西。但是俄國人有個缺陷,那就是燃燒室的室壓上不去,所以,他們採用多噴口的方式,RD180是個典型的一拖二,一個渦輪泵給兩個燃燒室供燃料。

美國人在沒有走通富氧分級燃燒的路子,但是富燃分級燃燒他們搞定了。那就是航天飛機的主發動機,這個發動機的水平極高,推重比高,比衝也高,效率驚人。燃料是氫氣,完全沒有結焦的問題。美國人繞過了麻煩的問題。

圖:航天飛機主發動機試車

這個發動機做了兩個預燃室,分別驅動兩個渦輪泵,一個管供應氫氣,一個供應氧氣。因爲氫氣的特性和氧氣差的太遠,所以,渦輪泵的轉速差好多,還是分開比較合適。

但是,這個發動機也有麻煩事。用富含氫氣的燃氣去驅動渦輪泵,如果這個燃料泵是輸送氧氣的,那麼高溫高壓的氫氣和氧氣之間的距離非常近,有一點泄漏都會造成災難。渦輪的軸不可能一點縫隙都沒有對吧。美國人只能硬是用高壓的氦氣來想辦法把氫氣給堵回去,所以,還是需要攜帶額外的氦氣,氦氣是惰性氣體,不燃燒。但是這不是麻煩嘛。而且造成輸送氧氣的渦輪泵極其複雜,真是佩服這幫工程師啊,居然給弄出來了。

圖:全流量分級燃燒

那麼有沒有其他辦法呢?還是有的,那就是所謂的全流量分級燃燒。用富含燃料的渦輪泵去輸送燃料,漏一點出來也只會碰上燃料,不會炸。用富含氧氣的渦輪泵去輸送氧氣,稍微漏掉點也沒關係,道理都是一樣的。

馬斯克最新研發的猛禽發動機,就是少有的全流量分級燃燒發動機。富燃廢氣和富氧廢氣最後統統送進燃燒室,一點都不浪費。所以,這個發動機的比衝達到了海平面334,真空比衝361,比煤油高一點,比氫氧機低一點,總推力310噸。比航天飛機的發動機大了一點。

圖:猛禽試車

但是,富燃燃燒的廢氣難道不會冒黑煙嗎?灌進主燃燒室,難道不會產生結焦嗎?這個問題,我下次再說。關注我,後續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