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依卡·凱力迪別克:沒有國家的界碑,哪有我們的牛羊

“黨和國家已經給了我們家很多榮譽,現在又授予我這麼崇高的榮譽,我肩上的任務更重了。我怎麼才能做得更好?”9月13日晚,在祖國西陲的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提孜那甫鄉提孜那甫村,巴依卡·凱力迪別克對前來看望慰問他的基層幹部和親朋好友說。

當日,巴依卡被授予“人民衛士”國家榮譽稱號的消息,成爲雪域高原上人們最開心的事。

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邊境線長888.5公里、與三個國家接壤的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巴依卡一家三代接力護邊七十載的故事家喻戶曉。如今72歲的巴依卡儘管一身病痛,卻仍然有着高原雄鷹般的豪邁:“新中國成立後,我父親就把護邊當作無比重要的任務,70多年來,這個任務在我們家一代代傳了下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護邊的任務永遠扛在肩。”

路再險,不退縮

“我們這個地方叫達阪,國門鑄在心裡面;我們這個地方叫高原,生命禁區守邊關……”在新疆軍區某邊防團紅其拉甫邊防連的文化牆上,《紅其拉甫之歌》道出了高原雪域的艱險苦寒和戍邊衛士的忠誠勇毅。一旁展示的“守防足跡”圖片裡,少不了嚮導巴依卡和兒子拉齊尼·巴依卡的身影。

“巴依卡父子和我們一起巡邏,體現了軍民守邊穩疆魚水情深。”9月9日,紅其拉甫邊防連指導員馮康佶說。每年新兵下連,連隊就給他們講述巴依卡一家和邊防官兵巡邊的故事。

巴依卡家的客廳裡,掛滿了邊防官兵爲他拍的照片:冰河裡,他騎着犛牛衝在巡邏隊伍前面;雪山上,他的鬍子和衣帽掛滿冰霜;國旗下,他行注目禮深情唱國歌;界碑前,他把“中國”兩個字描紅。

這位始終把黨員徽章戴在胸前的高原牧民,舉手投足間盡顯拳拳愛國之心、殷殷報國之情。

“這是我爸爸在給解放軍帶路巡邊,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巡邊,這是經過吾甫浪溝最危險地段,這是翻越再勒阿甫達阪……”巴依卡深情地介紹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護邊30多年,身上的傷痛和病痛,已不允許巴依卡站立或端坐太久。記者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他在流連走過的每一條路,身邊的每一名夥伴,逝去的每一段時光。

紅其拉甫邊防連的官兵們說,這裡的巡邏線是全軍目前唯一一條騎犛牛執勤的巡邏線,有些地方,只能從寬約50釐米的狹窄處通過。山上碎石翻滾,人員無法躲避。

從1972年到2009年,巴依卡共巡邏700多次,行程3萬多公里,多次在危難之中解救邊防戰士。而他自己,卻負傷6次。2004年和2021年,他分別做了心臟搭橋和心臟支架手術。

是什麼力量支撐巴依卡一次次迎着艱難險阻爲邊防官兵帶路巡邊?

巴依卡凝視一張黑白照片中的父親良久,父親凱力迪別克·迪力達爾當年的教導言猶在耳:“巴依卡,黨是我的爸爸,祖國是我的媽媽。邊防線我走不動時,你得走,你走了我才心裡踏實。”

1949年底,凱力迪別克成爲民兵後,主動給巡邊的解放軍當嚮導。他常常感慨,共產黨和牧民一起勞動,牧民蓋房子或有什麼困難,解放軍都會趕來幫忙。共產黨來了,他們才過上了好日子。

“孩子,護邊是國家的事,也是牧民的事。沒有國家的界碑,哪有我們的牛羊?巡邏路上確實有很多危險,但我們必須要做好國家的事。”巴依卡年邁時,對兒子拉齊尼·巴依卡囑託道。

事再難,不放棄

從紅其拉甫邊防連出發,到被稱爲“死亡之谷”的吾甫浪溝溝口,海拔逐步攀升,9月初的天氣隨時會降雪。10餘公里的柏油路,已讓記者深深嚐到了“行路難”的滋味。

“再往前走就沒路了,我們每次巡邏,都是沿着這條河到烏什達拉達阪。河道在變動,每次行走的路線也不一樣,有經驗的巴依卡每次帶路都是走在最前面,提醒哪裡有危險。”紅其拉甫邊防連二級上士王利軍指着腳下的吾甫浪河說。

1972年,20出頭的巴依卡跟着年邁的父親參加了巡邊任務後,父親便把嚮導的“接力棒”交給了他。

巴依卡發現要完成好這項任務非常艱難,除了風餐露宿、爬坡過坎,應對雪崩、滑坡、泥石流等險情,還要默默記下每一塊界碑、每一個有特點的石頭。

“年復一年巡邊,遇到的困難太多,爸爸是怎麼做到的?”巴依卡當時不理解父親。父親告訴他:“當你真正把護邊刻在腦子裡,你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1986年7月,罹患肺病的凱力迪別克不讓兒子在家陪護,不讓他耽誤巡邊。等巴依卡完成任務回家,父親已經去世5天。“我的爸爸很了不起!他讓我懂得了黨的恩情報答不完,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他教會了我怎樣像帕米爾雄鷹一樣不懼艱險、守土有責。”

在紅其拉甫邊防連的不遠處,是新建不久的拉齊尼軍警民聯合執勤工作站,站內最年輕的護邊員是00後。護邊員夏克爾·吾斯曼江小時候聽長輩們講過,以前巡邊時道路交通、物資保障等條件可不像現在,常常是一難接一難。

夏克爾當上護邊員後,詢問巴依卡當年巡邊情況,巴依卡講述着那時的艱難,但臉上始終掛着笑容。

在艱難困苦、風霜雨雪的一次次洗禮中,巴依卡越來越堅強。1995年他巡邊時腿部受傷,1999年巡邊時頭部受傷,2001年肋骨被滾石砸斷5根……

巡邊生涯中,巴依卡家先後有14頭犛牛在巡邊路上被石頭砸死或摔死,每次邊防連給他賠償,他都擺擺手說:“黨和國家給我們辦了那麼多事,解放軍給我們幫了那麼多忙,我損失犛牛算什麼?如果真問我有什麼要求,我只有一個請求,加入中國共產黨。”

1999年“七一”,滿頭白髮的巴依卡,在鮮紅的黨旗前莊嚴宣誓:“隨時準備爲黨和人民犧牲一切……”

心再痛,不悲觀

巴依卡家客廳的四壁就是一面面“榮譽牆”。

榮譽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付出。

巴依卡記得上小學時,父親因巡邊護邊工作成績突出被評爲“自治區優秀民兵”。當時,父親對他說:“如果我不在了,你要保管好我的獎狀。”

看到父親對冒着生命危險而取得的榮譽這麼重視時,巴依卡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責任。

巡邊生涯裡,巴依卡沒能見到最後一面的不僅是父親。1987年,他的妻子因難產去世;1994年,身患高原肺水腫的母親去世。因跋涉在巡邊路上,巴依卡都沒能見她們最後一面。

讓巴依卡心痛不已的還有英年早逝的兒子拉齊尼。

“拉齊尼從小就很懂事、很善良,看到誰有困難就想去幫助。”巴依卡說。2004年,拉齊尼從部隊退伍後,飽受病痛困擾的巴依卡把趕犛牛的鞭子交給拉齊尼:“我走不動了,你要把我走的路走下去。你在部隊歷練過,身體又好,又有經驗,一定能帶好路。”

曾和拉齊尼一起巡邊的夏克爾說,拉齊尼和他的父親、爺爺一樣,是出色的嚮導。每次執行巡邊任務,他總是確定前方路況安全後,才讓邊防戰士通過。

“我這輩子要一直做不穿軍裝的邊防戰士,永遠護好祖國的邊境線。”“如果身體允許,我再幹護邊員40年。我幹不動了,由兒子幹;兒子幹不動了,由孫子幹。”拉齊尼生前接受採訪時的豪言壯語,至今仍在雪域高原上回蕩。

2021年1月4日,已是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人大代表的拉齊尼,爲解救落入冰窟的兒童不幸英勇犧牲,年僅41歲。

提到拉齊尼,接受採訪的幹部羣衆無不流露出敬佩和惋惜之情。提孜那甫村黨支部書記米爾卡米力·拉力比克說,生死考驗面前,拉齊尼把生的希望留給他人,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他是提孜那甫村的驕傲,也是新疆的驕傲,我們都應該向他學習。

“每當想起兒子不在了,心裡會很疼,但也很爲他自豪。”仔細擦拭拉齊尼雕像的巴依卡說。現在,他並不寂寞,在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有很多人關愛着他。他們中有邊防官兵,有年輕的護邊員,有隔三差五來看望他的幹部,還有慕名而來聽他巡邊故事的遊客。(張治立 加孜拉·泥斯拜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