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誕辰120年|陳思和:巴金何以成爲青年偶像
編者按:11月24日,由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市作家協會、巴金研究會、巴金故居主辦的第十四屆巴金學術研討會在上海開幕。本文系根據學者陳思和在現場發言編輯整理而成。
巴金圖書館 主辦方供圖
2005年,巴金先生去世那年我寫過一篇文章,我以魯迅爲參照討論巴金在20世紀文學史上的意義,文章的題目叫《從魯迅到巴金》。巴金是魯迅的繼承者,但是時代變了,原來代表着最前沿的先鋒文學,逐漸轉向大衆文化。巴金早年的創作充滿革命激情,體現了五四新文化運動到大革命時代的社會趨勢,但是在國民黨法西斯政權白色恐怖和查禁制度下,他筆下的社會革命逐漸轉向家庭革命,批判社會制度的鋒芒轉向了批判舊家庭封建體制。“激流三部曲”的第一部《家》是巴金首次發表在上海報刊上連載小說,以通俗的形式贏得了千百萬讀者的歡迎。於是巴金先生很快成爲一個暢銷作家,讀者在接受他的通俗敘事的同時,也接受了他鼓吹的革命、反抗、理想等先鋒精神。
巴金在武康路寓所 主辦方供圖
巴金先生自己並不滿足於一個暢銷作家的成功,他有遠大的理想,但他的理想無法實現;他有自己的信仰,但是他的信仰已經在現實中徹底破滅。他只能將這種難以言說的痛苦在創作中盡情宣泄,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痛苦敘事風格,並被那個時代所接受。
我曾經在《人格的發展——巴金傳》裡這樣描寫:“巴金的魅力不是來自於他生命的圓滿,恰恰是來自人格的分裂,他想做的事已無法做成,不想做的事卻一步步誘得他功成名就。他的痛苦、矛盾、焦慮……這種情緒用文學語言宣泄出來以後,喚醒了因爲各種緣故陷入同樣感情困境的中國知識青年,安慰了他們枯竭的心靈,這纔是巴金當時成爲青年偶像的原因。巴金的痛苦就是巴金的魅力,巴金的失敗就是巴金的成功。”
巴金圖書館 主辦方供圖
其實,即使到了晚年,巴金先生仍然被這樣一種失敗感苦苦糾纏,難以排遣。記得在上世紀90年代我接受一家雜誌社的委託對巴金先生做過一次專門採訪,他是事先準備好提綱的,他見到我就說:“現在我走成這個樣子,並不是我的本意。”我就問他:“那麼您在年輕時有沒有想象過您到了九十歲的時候,應該成爲一個怎樣的人?”巴金先生脫口而出:“我希望搞實際的事業,對人類會有更多的好處。”我又追着問他:“假如你參加了革命工作,那你想現在你會怎樣?”巴金笑了,他就說:“所以,我說我充滿矛盾,我是個知識分子麼。”
巴金先生即使到了晚年,他內心還是充滿了反省和自我批判精神。現在他已經離開我們整整19年,他把豐富而複雜的精神遺產,包括他的矛盾和懺悔,他對未來的洞見與先知,以及由此帶來的痛苦,都傳承給我們。我們接受了巴金先生的精神遺產,我們還將探索下去、思考下去、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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