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在虎門蹬三輪,風雨天順道送了一個老人,卻改變自己的人生

本文四千字,詳細記敘上世紀90年代第一代農民工的成長故事,在那個激情澎湃的年代,他們的成長曆程裡,事業和愛情幾乎都是同期而至。爲了增加可閱讀性,部分情節做了藝術化加工,請注意甄別。

95年8月,21歲的我離開湖南益陽老家來到廣東已經三年了。

在沒來廣東之前,我總聽人說這裡遍地機會,隨處都能找到賺錢的工。可這三年在東莞的奔波,卻讓我徹底冷靜下來。

三年來,我也確實進過不少的工廠,但無非就是打螺絲的苦工,儘管和在老家種地比起來,收入要多不少,但對骨子裡就不安穩的我而言,這樣的工作時沒有出頭之日的。

於是,到了95年的6月,在幾個老鄉的“慫恿”下,我來到虎門,在新聯路口旁邊租了一間民房,用身上僅剩下來的五百多塊錢買了一臺三輪車,當起了另一類型的“棒棒軍”。

大家別以爲蹬三輪也是沒有前途的苦力活,在當時的虎門,尤其是富民市場和黃河商場一帶,很多蹬三輪的人都發了財,尤其是幾個市場裡,蹬三輪也不是你想蹬就能蹬的。

別的不說,在富民市場和黃河市場裡的三輪車,上面都掛着一個牌子,那時所謂的通行證,還會給蹬三輪的人發一件馬甲,就像現在的反光衣一般。

只有這整套行當的三輪車才能自由在市場裡進出,而一套手續辦下來得好千塊錢,曾有人就用八千塊錢買一臺三輪車。

當時的富民市場和黃河商場正是人流鼎盛的時代,各地的衣服布料批發商都來這裡進貨。大大小小的老闆們在商場裡採購到了自己的貨源,肯定得搬出來送到車站或者停車場,而三輪車就是這個過程裡必不可少的工具。

一般來說,從富民市場送一三輪車貨物到虎門總站,基本就是三十塊錢的樣子,時間也就十來分鐘,除了出點力流點汗之外,你說比打工來錢快多少倍?

正是在這樣的金錢吸引下,我才辭去了五金廠打螺絲的工作來虎門的。但一開始沒有本錢辦手續,好在三輪車本身便宜,花錢買了一輛舊三輪車就開幹了。

我這樣沒有手續的單幹戶,當時就叫”打游擊“,運價比掛牌的三輪車便宜,當然也無需交什麼管理費。只不過也有風險,一旦被所謂的管理抓到,三輪車就被會被沒收了。

於是,我就加入了三輪車的遊擊大軍,最大的好處就是沒人管你,掙多掙少全靠運氣,也靠你自己的頭腦。

我自問也不算笨,在正式加入前也算有過周密的考慮,認爲只要擦亮眼睛不被人逮着,自己手腳放麻利點,嘴巴多說點好話,比起在工廠打工要好得多。

真正幹起來之後也知道沒有那麼簡單,富民市場和黃河商場的客源肯定是最多的,但沒有頭牌照就不敢光明正大去拉貨。

我便只能“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主打一個眼力勁,看着那些暫時沒有找到三輪車的僱主,自己主動上去幫個手,然後信口問幾句,偶爾也就能拉一單,一天的生活就有了着落,趕到三五單就很不錯了。

我一向也算是能言善道,這兩三年來在東莞混,雖然錢沒有賺到什麼,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廣東話。

因爲能說白話的緣故,我在幾個市場進出受到的白眼與阻礙也比其他人要少。反正就是自己一個人進去逛,三輪車停在外面的某個角落裡,在裡面拉到客人了,扛起他的貨物就朝自己的三輪車跑。

就這樣麼磕磕絆絆,我的”三輪車佬”生涯慢慢也算走上了正軌,至少每天都能拉到幾單,除掉必要的開銷之外還有點餘蓄,這也是我來廣東幾年來第一次出現的好跡象。

做一行精一行,從六月到八月,我已經算是一個“老油子”了,雖然還是沒有辦到證,但在三輪車行當裡也算是混了個熟臉,和那些有證的車佬也有了點交情,有時候他們還會幫我打個掩護,大家一起賺錢。

一轉眼到了八月,雖然天氣更加熱了,但對我們這一行的人來說,熱並不是最討厭的,最害怕的還是颱風下雨。

每年的八月開始,東莞一帶都會經常出現颱風天,一來就是好幾天。這樣的天氣出不了門,自然就只能坐吃山空,這是每一個打工人來說都是最不願看到的。

8月中旬,又是連續三幾天風雨,我窩在家裡生了幾天悶氣。到第四天,雖然風雨還沒有完全停下來卻也小了很多,路上走的人也多了,我於是也蹬着三輪車出來了。

先在富民市場逛了一陣,市場裡雖然有人,但平素那些小老闆不見幾個,大客戶都有自己的貨車,也用不着我們。

看着沒生意,我便去了黃河商場,這裡靠近黃河車站,據我的經驗人流比富民市場還要穩定。

在黃河商場門口沒過多久,我就拉到了今天的第一單生意,一個小夥子揹着大袋的行李要去虎門總站轉車,摩托車當然拉不下他,自然就落到了我的三輪車上。

說好價錢二十塊,我把三輪車蹬得飛快,沿着銀龍路轉幾個彎十來分鐘就到了地頭。還順手幫小夥子的行李扛到了售票廳。可以說是錢也賺了,還受到顧客的五星好評,再想着今天終於不用吃老本,心裡也確實美滋滋的。

虎門總站這裡也是我常來之所,經常會有攜帶大件行李的旅客。既然來了,我也沒有急着回黃河商場,就把三輪車停在總站對面的花圃上,自己穿着雨衣來了車站門口尋找“商機”。

可惜轉悠了半個多小時吧,沒有看到任何需要三輪車的旅客不說,天上的雨反倒大了不少。

反正已經賺到今天的生活費了,我也就沒有之前那麼急迫,乾脆就坐在車站門口的臺階上,看着稍遠處花圃上的三輪車,只希望能有個顧客大爺主動上門。

我沒有迎來顧客,卻迎來了一個“病人”。

一個老人從車站出來,手裡拖着一個大編織袋,裡面不知道裝的啥東西,下臺階時腳下一滑就滑倒了。

幸好那臺階也只有兩三級,老人也不至於摔傷,卻也弄得狼狽不堪,只見他坐在地上揉着腳踝,應該也還是扭了一下。

人不能見死不救,摔倒的人就在我面前,從農村出來的我怎麼會坐視不管呢?看着老人坐在溼漉漉的地上,便走過去問他怎麼回事。

老人擡頭朝我抱歉地笑了笑說:應該是扭了一下腳,大問題沒有,可這大袋子東西可不好拿了。

老人也說的是廣東話,但明顯夾着外地口音,我便問他要去哪裡。老人說自己剛從梅州老家來,要去三聯路口女兒的店裡。

我打量了一下天氣,雨還在下,我也萌生了回家之意,加上老人去三聯路口也算順路,於是便對他說:我的三輪車剛好也要去那個方向,要不帶上你算了?

老人一開始有點遲疑,但聽說我是蹬三輪車的,便開口問我多少錢。

我不好意思地說,要是平白無故送你去,那少不得也要收你個一二十塊,只不過我也是順道回家,看你這麼大年紀了也不容易,錢就算了。

於是,我邊把老人的編織袋扛到我的三輪車斗裡,又推到他身邊讓他坐好,蹬着車就朝出發回家了。

對我來說是下班回家,對老人來說卻更像“打的”。天上的雨也不大不小地下着,我一路上還在嘮叨,這鬼天氣不知道還要下多少天,再下一個星期的話,我就得接雨水吃了。

老人也附和着我埋怨天氣,一路上頂多二十分鐘,我就按照老人指的路到了目的地,竟然是一家飯店。

幫着老人把行李搬到門口,我就準備蹬着自己的三輪車回家了。可老人卻在後面喊:小夥子你等一下,我還沒給錢你呢。

我坐在三輪車上朝他笑着說:說好順道不收你錢的,我雖然是個三輪佬,但說話也得算數啊。

正準備走時,屋裡出來一個女的,看樣子應該是老闆娘,年紀不是很大,和老人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然後便朝我說:

好心人謝謝你送我父親回來,你不收錢多不好意思啊,要不留下來喝杯茶再走不遲,反正這樣的雨天也幹不了啥事。

我對喝茶倒不排斥,見她說得很熱情,於是便掉頭下了車說了句打擾,然後就進了飯店。

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裡面擺着七八張桌子。走進去了纔看清楚,我剛纔自認爲的老闆娘其實還是個年輕姑娘,看樣子和我不相上下。

見到年輕姑娘,我反倒有點拘謹了,剛開始和老人說話時的那種灑脫勁沒了,把身上溼漉漉的雨衣脫下來丟在走廊上,又在腳墊上擦了擦鞋底才進屋。

還是繼續叫她老闆娘吧,雖然年紀不大,但畢竟經營者一家飯店,叫聲老闆娘也沒錯。

老人坐下後,老闆娘拿來一瓶紅花油然給他,自己則拿出茶壺茶葉泡起了茶。

茶葉的清香讓我頓時精神一振,不得不說,在風雨裡折騰了大半天,能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喝杯熱茶,讓我突然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老人擦了點紅花油也坐了過來,身上散發出紅花油的味道。兩父女又對我說了一通感謝的話,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說了一陣,不知道怎麼就說到了收入的事,我也知道了老闆娘叫阿娟,雖然只有22歲,卻已經跟着父親開了三四年的飯店了。她還問我說,你們蹬三輪車的人到底收入怎麼樣,據說很多人都發了財。

我很不好意思地老實說,自己只能算是“黑戶“,不能名正言順地去幾個大商場拉貨,雖然能賺點錢,卻很不穩定。

話匣子一打開,阿娟又埋怨起自己父親來,說自己一個人經營着這個飯店,要不是這幾天吹臺風,每天都要腳不沾地的。

我便取取笑她說,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生意好雖然忙點,但那是痛並快樂着,能賺錢就是好事。

看得出來,阿娟雖然嘴裡在埋怨父親,其實也就是一種家人之間的嘮叨而已。

我也就慢慢得知了她家的一些信息,父親樑伯來這裡五年多了,前幾年開了一家小飯店,可自己年紀大吃不大消,就只好把高中畢業的女兒也叫過來當老闆,自己則當起了撒手掌櫃。

得知我的三輪車不是很穩定,樑伯便問我說:你有沒有興趣來幫我們?

樑伯還說:我年紀大了,去菜市場買菜都有點費力,阿娟一個女孩子也不方便,你要是願意過來,今天就可以上班。主要就是幫着處理對外的事,什麼採購買辦之類,那些事情弄好了,家裡忙的時候再幫把手。

樑伯還意味深長地對我說:看你這小夥子很實誠靠得住,你我素昧平生你也仗義援手,相信比你蹬三輪要有點前途。

有這樣的好事,鬼才說不願意來呢,只是我也知道,這飯店做主的應該是阿娟,樑伯的話只能當建議聽。

我的患得患失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阿娟稍微沉吟了一下就邀請我加入。於是,我當即就走馬上任,跟着忙活起來。

反正這樣的天氣也沒有什麼客人,就是在阿娟的指點下熟悉一下環境,然後記住今後要做的事情流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分不清東南西北。

就這樣,我蹬三輪車的歷史就成了過去,搖身一變就成了樑伯飯店的一員。一開始也沒有說什麼具體的待遇,只是說反正不會比你蹬三輪車差。

可我還真沒有領倒多少錢工資。

說起來也是奇怪,我這人似乎天生做什麼事都容易上手,來飯店不到半個月,就幫着阿娟把飯店打理得井井有條,一直髮牢騷說自己忙得連軸轉的她,終於每天都有時間坐下來打扮打扮自己了。

大家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我和阿娟就那麼對上了眼,既然情愫暗生,還談什麼工資?

第二年,我和阿娟就成了親,夫妻倆經營着那間飯店,樑伯也成了我的岳父,也成了這個飯店的大掌櫃。

隨着虎門的飛速發展,我們家的飯店也迎來了發展的高潮,沒幾年就擴建成了大飯店,到2005年的時候,我們已經是兩家星級酒店的大股東了。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夫妻也年近半百,即使到了這個年齡,我還是經常和妻子阿娟開玩笑說:當年蹬三輪無意間做件很小的事,卻不料撿了一個便宜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