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塊錢的“選妃遊戲”，讓百萬直男找回愛情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黃瓜汽水
編輯 | 渣渣郡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衆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誰說中國沒有科幻片？
遊戲界最魔幻的一匹黑馬，直接霸榜Steam國區排行榜，甚至衝進了世界排行榜，數據好得嚇人。
不是大製作也不是大IP，而是堪稱粗製濫造的直男戀愛模擬小遊戲《完蛋！我被美女包圍了！》。
這次，愛玩遊戲和不玩遊戲的人都沉默了。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魅魔辣妹，清純白花，性感辣媽，知性御姐，霸道總裁——我全都要。
製作水平拉垮，劇情毫無邏輯，UI設計像小時候玩的網頁遊戲。但只要敢想敢幹，平替版高圓圓和迪麗熱巴輪流給你洗腳也不是不可能。
你別說，《完蛋！我被美女包圍了！》還真就做到了。
打開遊戲之前嗤之以鼻，玩了6個小時之後，我的嘴角比AK還難壓：這誰頂得住啊？
腦袋長着攝像機的男主顧易，被設計爲讓廣大男性毫無代入門檻的純血普男：創業失敗欠債300萬，屁滾尿流來到新城市，除了會畫畫之外沒什麼閃光點，不是打雜就是端盤子。偏偏，六個花容月貌的女性，都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爲他花錢，爲他癡迷，爲他爭風吃醋。
除非主角長得像吳彥祖，否則這劇情和短視頻男頻爽劇歪嘴龍王沒任何區別。
但它就是火了。
按照玩家投票選出的熱度排名，我們先來盤一盤這六個大內高手。
榜首的是魅魔辣妹鄭梓妍，玩家圈子裡流傳着古老的歌謠：有妍選妍，無妍重開。
一頭金黃色染髮，俏皮火辣，蹦迪喝酒愛玩，一見面就主動約你去酒吧。第二天起牀穿着男士襯衣，一副嬌俏蠻橫的模樣讓你負責，屏幕前的純真男大學生哪見過這種大場面？
鄭梓妍的設定是不差錢的富姐，有話直說，熱烈表達愛意，頻頻出手主動追求男主。
在鄭梓妍的隱藏結局裡，玩家還可以體驗刁蠻女友視頻通話，顆粒度真實到讓人以爲自己真的在和鄭姐談一場胰島素爆表的戀愛。
有高端玩家甚至爲了鄭梓妍寫下萬字社會學長文，拉來福柯和齊澤克二老爲鄭姐背書。
該作者認爲，鄭梓妍之所以最受男性癡迷，是因爲她身上“從不規訓對象”的優良品質：與現實生活中廣大女性對男性施加的男德標準相比，鄭梓妍對你的唯一要求是“做自己”。
這不是女菩薩是什麼？
榜二的是純愛甜妹肖鹿。
肖鹿一張白月光畢業照，讓萬千直男夜半抹淚，痛哭流涕，悔不當初。這就是全中國男性心中清純初戀女友的模樣。
肖鹿是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和顧易合租。當顧易沒錢交房租的時候，肖鹿爲了保住他的面子，願意替男主墊付房租。這可是買一個兩塊五的頭繩都會記賬的普通姑娘，自己沒錢也要養男主。
如果按照肖鹿的主線玩下去，兩個人最終就在合租房裡過上了大部分年輕情侶嚮往的生活：一起做飯一起記賬，一起逛公園看流星。如果你沒有攢夠肖鹿的好感值，她會委屈巴巴地對你說：是我配不上哥哥。
性感人妻林樂清，被玩家譽爲“版本唯一真神”。
單獨把絕頂身材這一項技能拎出來，就對其他幾位選手形成毀滅性打擊。爲了平衡遊戲性，製作組只能用“離異帶娃”這個debuff來削弱角色，結果沒想到讓一部分性癖小衆的男性更興奮了。
林樂清被廣大玩家親切稱爲“浩浩媽”，選擇林樂清不是因爲別的，只是想給浩浩一個家。她一出場，胸前就像裝置了高光標誌物一般，讓其他幾位角色黯淡無光。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演員神似AV從業者神木麗老師的緣故，只要有林樂清的情節，主創團隊都在淡黃色的邊緣淺淺試探。攝像機的運鏡從腿開始向上掃動，然後玩味地停留在碩大的胸脯處。在衣櫃裡捉迷藏，男主還會和林樂清發生語焉不詳的曖昧對白：“我喜歡在下面”“我還是在上面吧”。
在遠景鏡頭，還會讓林樂清通過做瑜伽等活動擺出擡高臀部的姿勢，姿勢背後的深意更是讓男性玩家血脈賁張。性感尤物就算了，她甚至還會跪下來捧着戒指向男主求婚——看得我小腦都萎縮了。
圖源：B站
剩下的三位女性，分別是沈彗星、李雲思和鍾甄。
刁蠻公主沈彗星，是男主的青梅竹馬，正兒八經的豪門千金，但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從小芳心只許男主，除了男主誰都不嫁。
身價不菲，但沈彗星偏偏在男主面前是個抖M（官方認證），類似於周星馳版《鹿鼎記》裡的邱淑貞扮演的建寧公主，你越用力她越興奮。
高嶺之花李雲思，和男主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畢加索聊到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甘心做男主的備胎，給男主安排工作，發自內心欣賞男主，穩重溫柔。
在李雲思的隱藏結局裡，她爲了男主甘願逃婚。
霸道總裁鍾甄是排名最後一位的女性，可見我國男性確實對事業型女強人確實沒興趣。
男主和鍾總狗血地相遇在一場車禍中，碰巧這位鍾總側臉神似高圓圓。鍾總什麼優秀的男人沒見過，但偏偏愛上了啥也不會的男主，動輒就是送銀行卡送房產。
鍾總願意陪男主一起瘋一起鬧，一起在工地刷漆打灰，還會接受男主送上的螺絲帽戒指，感動得像戀愛腦癌。
遊戲設計也很簡單，簡單到不少遊戲老哥吐槽它又土又low又尷尬。
但他們的雙手還是很誠實地通關了。
100+條故事線，每一次選擇都能指向不同的隱藏結局。 如果一個問題回答錯了，就倒回去重新選擇。如果不喜歡自己的結局，可以立刻重開。主打一個“不留遺憾”，一網打盡所有後宮，韋小寶一日體驗卡到手。
比網飛的《潘達斯奈基》更接地氣，比《底特律：變人》更有性張力。
如果說這個遊戲最了不起的設計，那就是它屢次將主人公放置在兩難、三難、四難、五難的抉擇中間。
一衆美女明眸善睞，眨着眼睛撅着小嘴，等待你的鼠標點擊她的名字。簡直是非誠勿擾MVP結算畫面。
根據許多玩家老哥反饋，如果從一開始就單一選擇某一位女性，反而容易被卡關，劇情難以推進。
但如果玩家過於濫情，也有可能面臨着從白馬王子一夜變成男閨蜜的結局。你就玩吧，一玩一個不吱聲。
主創團隊表示，這些讓人撓頭的選擇題其實都是故意爲之。“無論是在《完蛋！》裡還是在現實生活中，如果你一直都沒有自己的擔當，一直選擇逃避，那你將得不到任何一個人。”
所以這也是《完蛋！》強調自己不是後宮遊戲的根本原因：每一個女性角色對應的完美結局，都需要男主堅定選擇她一個人。
你以爲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多人運動？醒醒吧，這是姐妹局
B站網友對這部遊戲的評價已經不限於遊戲了。
《完蛋！》被譽爲“中國歷史上最好的科幻片”，連劉慈欣老師看了都得汗流浹背，《流浪地球》的想象力還是太狹隘了。
還有五星評論家如此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
“我八歲就讀於麻省理工，十四歲加入海豹突擊隊，十六歲參加美國總統選舉，十九歲放棄一生榮譽成爲肖鹿小姐的狗。”
從前一衆看不起乙遊玩家的高端人士，如今也羞愧地低下了頭。
然而，虛擬的甜蜜指向的是現實的仇恨。
遊戲本身的價值沒什麼人討論，而遊戲之外掀起的性別論戰，呈現出火上澆油的趨勢。
一個以男性視角觀看、選擇女性角色的遊戲，躲不開物化女性的嫌疑。男性凝視當然值得批判，但當男性凝視達到另一種令人詫異的極端，就變成一件相當值得探討的事了。
在以女性用戶居多的平臺，大多數人對這款遊戲進行了報復性負面評價，她們將這款遊戲歸爲“厭女又渴女”的極端具象表達。
當攝影機對着個別角色進行視覺掃射的時候，女性的觀感不會舒服到哪去。胸部和臀部的線條確實是美的，但觀看角度同樣也是冒犯的。
圖源：B站
在小紅書上，有人稱這款遊戲是鑑定男朋友下頭與否的標準。
如果發現男友玩了這款遊戲，就建議立即分手：這和賽博軟色情有什麼區別？
圖源：小紅書
在女性主義發展更爲激進的豆瓣，不少女性爲這款遊戲打出了一星差評。
由於遊戲對男主顧易的設定過於“低配”，讓一部分女性大爲不解，這是一種“廉價想象力的冒犯”：一個負債300萬的loser，出於什麼原因能讓6個極品美女崇拜跪舔？
遊戲對女性角色的塑造，就是讓她們變成諂媚的空殼。如果理想化的女性形象如此，恰恰證實了兩性之間越來越悲哀的厚障壁。
圖源：豆瓣
軟色情是否存在，大衆心裡都有答案。
比如在B站的彈幕上，充斥着不少對“浩浩媽”這一角色的遐想與口嗨。
但這並非男性用戶的一廂情願，而是遊戲設定和劇情拍攝帶來的效應——如果鏡頭一直對準的是乳溝，還能指望玩家和她暢聊人生理想嗎？
爭吵的結果就是，反對的聲音越大，支持的動作也越猛烈。
無論是虎撲步行街、B站還是Steam評論區，都能看到用戶用行動和鈔票爲這款遊戲投票。
好不好玩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統戰價值”：讓資本知道，討好男性是可以賺到錢的。
在國內四大乙遊（《戀與製作人》《未定事件薄》《光與夜之戀》《時空中的繪旅人》）皆爲女性向遊戲的大環境下，《完蛋！》之所以能以粗製濫造的製作霸榜第一，就像一場轟轟烈烈揭竿而起的農民起義。
畢竟男性的消費能力今年雙十一才超過寵物狗，他們急需證明自己的價值，尤其是需要被取悅的價值。
圖源：虎撲步行街
他們也藉此機會抒發了“沸羊羊之怒”。
三四十塊錢的遊戲價格，在現實生活中陪女孩出去一趟，連停車費都不夠，頂多是一兩杯奶茶錢。
但在虛擬世界裡，卻能購買六個女孩毫無邏輯的愛意。
而在這場論戰中男性羣體也異常罕見的“真情流露”了。呼聲最高的口號，是“中國男性也需要被愛”。
去Steam評論區逛一逛，兩萬多條評價，遍地都是民間詩人和作家，屌絲自嘲繼《保安日記》和《老鼠人自白》之後，再次創造新的文學高峰。
300克不僅是心臟的重量，也是下水道老鼠的全部身家
最著名的檄文當屬這篇《算我求你了哥，別罵我了》：你們都說這遊戲爛，爛不爛我不知道嗎？
遊戲爛是真的，但快樂是不會騙人的，嘴翹得老高也是裝不出來的。
他們並非分不清虛擬和現實，而是在虛擬世界爲現實一大哭。
長這麼大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被女生如此喜歡過，就算有過也被自己親手搞砸了。
直到玩了遊戲，才知道女性一直說的“情緒價值”是什麼。可惜自己從沒感受過。
“我生病出院誰也沒告訴，鄭紫妍來了；
肖鹿買個兩塊五的頭繩都要糾結，在我交房租和罰款的時候，毫不猶豫；
李雲思爲了我逃婚五次；
青梅沈慧星告訴她爸爸，她非我不嫁；
辣媽林樂清主動告白，問我願不願意娶她；
霸總鍾甄直接甩給我三張銀行卡，卻接受了我送的螺絲帽戒指。
你說什麼是愛？”
普通人的青春是一場盛大的意淫。如果在現實生活中只能圍觀別人的幸福，那在虛擬世界快樂十幾個小時有錯嗎？
關閉遊戲，大夢初醒的男人們陷入一場漫長的失戀。
回到現實世界，女演員們又變成了閃亮的明星，老鼠人依然在下水溝仰望星空。
“她們殺青了，我還在戲裡面。”
有的老哥玩不下去關機了，有的老哥玩到一半眼閃淚花。
看到沈彗星的閨蜜勸她不要沾上這樣的窮小子，看到肖鹿剛畢業就要和男主一起背300萬的負債，他們也會問自己：顧易或許可以，但我這個窮屌絲真的配嗎？
“最難消受美人恩。”
人們用42塊錢價格買了一次當主角的資格，但其實現實中每個人都是NPC，是保安、快遞員、甚至前夫哥。“付出了一切，還被女生罵幼稚、舔狗、下頭”。
甚至連一個像老六那樣不離不棄的鐵兄弟，許多人都沒擁有過。
在遊戲裡有這樣一幕。
在一衆美女的信息裡，夾着“媽媽”的對話框。只有她關心你累不累，冷不冷，吃了嗎。
玩到這一步我發現，《完蛋！》團隊真的把中國男人的心思，窺探得明明白白了。就像有位玩家所說的：多少男的一輩子收到的第一束花是墳頭的菊花，唯一一個肯爲自己花錢的是老媽。
拋開統戰價值，能讓一羣人對着一款遊戲寫下幾百字的日記，這些文字與背後的感情並不是虛僞的。
選擇了哪個女角色，既隱藏着他們的性癖，也反照了他們的創傷。
而這種創傷最終會扭曲爲一種帶有報復性色彩的反作用力——你們越討伐男性凝視，我越要男性凝視。
這並非是第一次由遊戲引發的現實觀念之爭。
在《最後生還者》將女主角性向設定爲少數派時，就有一大批玩家表示不滿。價值觀的衝突在遊戲世界從未停火。
當玩家關閉Steam，打開抖音，又能享受未完待續的DLC——
幾位女主角加大火力更新個人短視頻平臺的內容，圈粉效果甚佳。
畢業於中戲的鐘晨瑤（鄭梓妍扮演者）8天漲粉97萬、出身於SNH48的鄒佳佳（肖鹿扮演者）開了直播、網劇女演員王星辰（林樂清扮演者）也在8天漲粉55萬。
女演員們一句“你們不是臭打遊戲的”，穩固了這波最忠實也是最容易反噬的粉絲。
兩位女演員都表示過相似的立場
美少女遊戲（美少女ゲーム），也就是大家所說的galgame，是一種可以與動畫美少女進行互動的日本電子遊戲。大部分美少女遊戲涉及戀愛或者某種程度的性暗示，但是它們未必都是色情成人遊戲。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的《心跳回憶》。
但此類遊戲之所以拒絕三次元真人，是因爲真人有塌房風險，而紙片人永遠不塌房。虛假的人設是安全的，而碳基生物是危險的。這也是《完蛋！》後續將要面臨的問題。
比起電子遊戲這個第九藝術，《完蛋！》更近似混合了短視頻爽劇+起點男頻爽文的“互動影像產品”。
根據主創團隊的自述，這幾位女性角色都是來源於成員們現實生活中的“遺憾”：
“李雲思”是一個比自己大5歲、學美術的女生，沒能考上美院，成爲了一名美術機構的代課老師；“林樂清”是相親過程中認識的一位單親媽媽，情投意合，但礙於對方的身份就此錯過；“沈彗星”是富二代的青梅竹馬，眼看着她和別人走進了婚姻殿堂......
被玩家盛讚的遊戲選角也並非偶然的成功。製作團隊表示，選角過程長達一個月，最多的時候一天要看20個演員。
圖源：B站
但在《完蛋！》之前，國內並非沒有過galgame試水，但大多折戟沉沙。
《女神駕到》和《戀愛模擬器》聽取差評一片，原因總結下來其實就是一句話：現實生活中已經在當舔狗受氣了，玩個遊戲還要繼續當舔狗，受二茬氣，也難怪男性會集體掀桌。
《完蛋！》的成功在於，堅持了一條low而堅定的原則：讓玩家一路暢享被舔的快感，收穫報復性愉悅。
媚宅經濟的興起，也是一個新信號。
在虛擬世界中追逐女性角色，沉浸在一場被編輯的戀愛幻夢之中，找到情感上的替代，填補現實生活中的缺失。
不管是米哈遊還是今天的《完蛋！》，都看中了宅男羣體龐大的內心需求。他們想和異性溝通，卻出於現實原因無法展開行動，在沉默中成爲“非自願單身者”。而一旦有人站出來解決了這一需求，得到的反饋必然是風捲殘雲地消費。
在生育意願低迷的時期，日本如此媚宅，我們也不過經歷着相似的道路。
人們越是沉醉在遊戲之中，現實中的裂縫或許會越大，就像這場從遊戲點燃的荒誕的性別對壘一樣，和此前那些性別對戰並沒有區別。
而在這場遊戲的性別混戰之後，我們將見證一個愈加割裂的世界。
一邊是以男性羣體爲主聚集的Steam，生產着更多男性視角下的遊戲產品；一邊是現實世界的書店裡，女性主義著作佔據了大半壁江山。兩種性別各自蹲守着他們的陣營，無法和外部展開對話。
現實殘酷，人人需要溫暖的幻夢。而遊戲就像一個存儲在雲端的伊甸園。
走進去，用一個完美的、虛擬的、鏡像的亞當夏娃，當作替代的愛慾對象。遊戲只是一個安全和虛構的出口，讓男男女女在無需面對現實社會規範和壓力的前提下，表達無法訴說的慾望。
或許這是一次安全的情感釋放，或許也是對完美異性的一場鏡花水月的誤會。
他們各自訴說着對理想愛情的幻想。回到現實中，接着被裹挾進入厭惡異性的狂歡，或是更加難以言說的爭吵。
關掉遊戲之後，屬於自己的故事線，也等待着你點擊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