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對話丨專訪世界黃金協會北美市場高級策略師康喬：“特朗普2.0”下不確定性驟升，新興市場料增加黃金配置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廣州報道

近幾周，黃金價格維持高位震盪。12月18日，現貨黃金上觸2650美元/盎司，日內漲0.15%；COMEX黃金期貨跌0.28%，報2662.4美元/盎司。

今年以來黃金價格持續攀升，尤其是在10月底多次創下歷史新高，現貨黃金在10月31日最高報2790.07美元/盎司，COMEX黃金期貨在10月30日最高報2801.8美元/盎司。全年來看，現貨黃金價格累漲約29.3%，COMEX黃金期貨累漲約29.8%。

“今年金價受到兩股主要力量的推動，一是國際需求上漲；另一個爲西方市場重新轉向黃金，並開始增加黃金在其投資組合中的比重。”近日，世界黃金協會北美市場高級策略師康喬（Joseph Cavatoni）在2024中國（深圳）國際黃金市場年會上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稱。

他表示，當美聯儲貨幣政策轉向時，相關的資產表現可能受到影響，加上西方投資者重新回到黃金市場，導致全球黃金需求震盪。“美國大選後，黃金需求並未受到顯著影響，但未來黃金市場走勢很大程度取決於新政府後續政策的發展方向。”

在金價走高的同時，各國央行也開始重啓增持黃金。世界黃金協會最新數據顯示，各國央行10月的黃金淨購買量爲60噸，爲2024年目前爲止的單月峰值。具體來看，新興市場仍主導着全球購金市場。康喬認爲，新興市場通過增加黃金以實現投資組合多樣化，這將有助於其降低對美元的過度依賴。此外，相較於西方國家，新興市場央行的黃金儲備水平較低，這也爲它們提供了增持黃金等資產的空間。

康喬表示，面對全球複雜局勢，黃金將繼續發揮其避險資產的作用，當前的金價並未被高估。2025年將至，投資者需要關注哪些方面的風險？康喬分析稱，主要包括政治風險、債務負擔，以及其他一些不可預測的風險。“在政治風險領域，特朗普將採取何種政策，這些政策將如何影響美國經濟，美元是否能維持其強勢地位，美國將實施哪些關稅政策，以及在創新方面將有哪些改革，這些關鍵因素都可能對全球經濟和黃金市場產生深遠影響。”

展望未來，基於對各國央行持續購金、國際黃金消費需求保持高位及地緣政治變局等判斷，康喬認爲，預計明年黃金市場將維持當前態勢。

《21世紀》：今年以來，黃金價格呈現顯著波動，9月價格一度升至2686美元/盎司上方，如今黃金價格趨於溫和波動。你如何看待今年以來黃金價格的波動趨勢？有哪些事件讓你印象深刻？

康喬：今年金價主要受到兩股力量推動：一是國際需求上漲；另一個爲西方市場重新轉向黃金，並開始增加黃金在其投資組合中的比重。今年上半年，來自東方市場的央行資金和投資資金流動顯著，例如亞洲國家中的中國、日本、印度，無論是交易所交易基金（ETF）、實物黃金，或是其他形式的黃金持有，它們的黃金配置均在大幅增長。然而，今年第一季度，美國市場及其他西方市場並未增加對黃金的配置，主要是因爲它們前期已經持有大量黃金。

實際上，當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從加息轉向降息時，可能會影響投資表現。從那時起，我們發現西方投資者重新回到黃金市場，這導致了全球黃金需求震盪。然而，美國大選後，新政府的相關政策可能會對黃金價格產生直接影響。

《21世紀》：近期黃金價格加速上漲背後有哪些推手？美國所面臨的“高通脹、慢增長”的經濟前景將如何影響黃金價格的未來走勢？

康喬：近期金價加速上漲主要受到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使得黃金作爲避險資產的作用凸顯。當前經濟數據顯示，美國已經一定程度上控制了通脹，並且美聯儲遏制通脹的策略正在奏效。然而，持續發佈的經濟數據顯示，通脹所帶來的挑戰並未完全解決，這意味着風險資產仍被西方投資界高度關注。目前，黃金作爲保值避險資產的重要性進一步凸顯，投資者將通過增持黃金平衡其資產配置組合。此外，隨着特朗普調整關稅政策等一系列措施推高通脹，黃金將發揮更大的價值。

國際市場對黃金的需求將持續上升。在黃金消費的四大領域中，除金飾消費外，投資、央行需求及科技用金均有充分的依據繼續配置黃金。若特朗普在關稅政策方面繼續推進，新興市場國家可能會因此受到衝擊，並選擇配置黃金以提升其資產組合的安全性。

《21世紀》：你認爲在未來的幾年裡，我們應該關注哪些風險因素？比如特朗普的貿易政策和可能出現的“黑天鵝事件”？

康喬：我們通常從三大支柱來分析風險因素：政治風險、債務負擔以及我們常說的“未知的未知”。

第一，政治風險。主要涉及特朗普政策的實際走向。他的言論背後要傳達什麼信號，以及這些政策如何落地，都需要密切關注。從美國國內來看，特朗普有幾個核心議題：美國經濟的發展及美元的強勢地位；美國在地緣政治舞臺上扮演的角色；稅改政策的推進與落地；推動美國的創新發展。這些議題雖然看似是國內政策，但它們的結果將產生廣泛的全球影響。

第二，債務負擔。這一點與政治風險密切相關。當前，美國經濟與債務水平都已創下歷史新高，而這種狀況顯然不可持續。此外，其他西方國家同樣面臨高負債問題，這些國家缺乏持續支撐債務的能力。在此背景下，尤其是美國和西方市場，私人債務在投資組合中所佔的比例越來越大，系統性的信用風險也在快速攀升。

第三，“未知的未知”。這裡指的是不可預測的風險，比如地緣衝突、經濟制裁、社會動盪等事件。這些風險往往來得突然，難以提前預見，卻可能在一夜之間對市場造成重大沖擊。

《21世紀》：世界黃金協會最新數據顯示，各國央行10月份的黃金淨購買量爲60噸，爲2024年單月峰值。爲什麼央行興起購金熱？

康喬：這是世界黃金協會第七年對央行購金進行調研。結果顯示，我們可以發現幾個現象，第一，央行對所在國自身經濟、通脹環境和經濟管理能力存在擔憂；第二，央行希望通過購買黃金來增強儲備投資組合的多樣性並獲得回報；第三，央行關注大規模交易並需要確保資產的流動性不會對其價格產生影響。以土耳其爲例，去年通過售出黃金來保持本國貨幣穩定。

最後，央行出於對美元和美元資產表現的擔憂，尋求資產多元化以減少對美元的依賴。有些央行也擔心美國凍結其資產或實施制裁，例如美國之前凍結俄羅斯的美元資產。也有央行擔心，美國的債務水平如此之高，對美元依賴會影響其資產表現。

《21世紀》：具體來看，新興市場繼續主導市場，印度、土耳其和波蘭今年的購金量佔全球淨購買總量的60%。這說明什麼？

康喬：波蘭或許考慮以多元化來分散風險。印度則考慮通過投資組合多樣化，以擺脫對全球超級大國的依賴，特別是對美元的依賴。相較於西方國家，新興市場央行的黃金儲備水平較低，這爲它們提供了足夠的空間來增加黃金資產。東南亞國家中，菲律賓、泰國等都在積極儲備黃金。

《21世紀》：世界黃金協會數據顯示，全球黃金ETF在11月出現月度流出，爲4月以來首次，總共流出21億美元。其中歐洲市場流出規模最大，北美市場成爲唯一有資金流入的地區。這是否說明黃金金融需求和商品需求出現了分化？

康喬：首先，我認爲這些對黃金感興趣的投資者正通過黃金ETF來管理他們在不同時間的投資。然而，歐洲市場，在經濟狀況上並沒有出現促使他們繼續增加黃金配置的轉變，因此售出黃金以獲利。

現在在美國市場，我們已經看到了投資者心態的轉變，看到了在其投資組合中增加黃金配置的價值。在ETF市場中，亞洲表現突出，特別是日本、中國和印度，這三個國家的黃金ETF流入創下紀錄，比全球其他地區的資金流入量更大。在市場試圖消化特朗普政策的影響期間，這個問題會被擱置。我認爲短期來看，特朗普的言論所產生的影響，可能會超過美聯儲政策的影響力。

《21世紀》：有研究表明，在傳統的60/40投資組合（60%股票+40%債券）中加入10%的黃金，可以在長期內提升表現。你如何看待這一觀點？黃金是否會成爲投資組合的新趨勢？

康喬：我們一直在討論將黃金納入投資組合的優勢，主要是爲了實現更好的風險調整後回報。這意味着，在一個多樣化的投資組合中，黃金能夠提供額外的回報，同時帶來理想的分散化效果。

黃金之所以在所有商品和大多數資產中脫穎而出，關鍵在於其獨特的雙重屬性。當經濟繁榮、財富增加時，人們會進行儲蓄與消費，黃金的珠寶需求與投資需求同步上升，表現良好。而在市場面臨風險與不確定性時，人們更傾向於儲蓄，減少風險暴露，黃金便會作爲避險工具發揮重要作用。因此，黃金可以在市場上漲和下跌時都表現出獨特的價值。這種特性是其他資產所沒有的，石油無法做到，白銀也不行。白銀的需求主要由工業驅動，投資屬性較弱，市場規模也較小。而黃金在全球範圍內不僅具有貨幣屬性，能夠成爲中國、印度、美國以及中東等地區的儲蓄工具，還具備消費價值與技術用途，這種跨地域、多功能的屬性使其獨一無二。

此外，研究顯示，在傳統投資組合中配置2.5%、5%、7.5%或10%的黃金，都會顯著優化風險調整後的回報。不過，每個投資組合都是獨一無二的，投資者需要根據自身的風險承受能力與財務目標，找出最適合的黃金配置比例。有些投資者現金流充裕，短期內沒有配置黃金的迫切需求，因此選擇不進行黃金投資，因爲影響可能“微乎其微”。但我們建議，進行合理的分析和評估，即便結論是當前無需配置，也會更爲穩妥。

《21世紀》：你認爲人們對黃金的消費和投資模式會發生變化嗎？

康喬：我認爲，過去12個月中我們看到的趨勢將會繼續延續下去：對黃金的關注度與將其納入投資組合的興趣持續上升。這也是我們一直幫助投資者做的事情——提供分析與建議。未來，當西方市場條件合適時，投資者可能會迅速增加黃金配置，而這將帶動整體市場需求的進一步提升。從當前趨勢來看，無論是出於避險需求，還是作爲投資組合的穩定器，黃金的獨特優勢在被越來越多的投資者所認可。

《21世紀》：特朗普的關稅政策言論再次引發市場對貿易摩擦加劇的擔憂，市場的不確定性也推高了黃金的避險需求。你如何看待當前及未來黃金的避險作用？

康喬：目前來看，黃金的避險作用主要體現在對地緣政治風險的對衝上。當然，這也取決於特朗普是否真正實施這些關稅政策。他的言論目前更像是一種談判策略，目的是把相關國家帶到談判桌上，引起他們的重視。在具體影響方面，我們還需觀察關稅的具體落實情況——哪些商品被列入關稅清單，以及關稅的實際力度。

至於黃金本身，它並不容易成爲關稅目標，但在貿易關係緊張或經濟狀況惡化的背景下，黃金反而會成爲各國機構或實體增加持有量的重要資產。因此，國際市場對於黃金的需求將保持強勁。而在美國市場，黃金的避險屬性會更多體現在短期內的地緣政治風險對衝需求上。

《21世紀》：你如何看待未來黃金價格的走勢？

康喬：我們認爲，目前黃金市場具備維持現有水平並進一步走高的基礎。作爲行業組織，我們不預測價格，但可以看到幾個關鍵支撐因素：一是全球央行的持續購金需求，將對黃金市場形成長期支撐；二是國際投資需求的穩定增長，尤其是來自新興市場的投資者對黃金的持續青睞；三是西方市場投資環境的變化，正逐步將投資者重新吸引回黃金市場。

此外，我們也密切關注黃金珠寶消費的趨勢。過去10年，珠寶需求平均佔全球黃金需求的近50%，這部分市場對價格的敏感度高於投資市場。因此，珠寶消費的變化也將是影響黃金價格的重要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