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天票房破5億,《好東西》是女性的崛起,還是性別對立的加劇?
上映第16天,《好東西》票房破5億。
不但一路上揚。
其引發的話題,包括老登電影、媽味的討論,也都層出不窮。
這片Sir說過很多次。
本來覺得,我們好不容易出了部這麼有意思的電影,應該多多鼓勵。
可最近。
Sir發現,這風向,似乎是越來越不對勁了。
簡單來說:
不管是支持《好東西》的還是反對《好東西》的,都越來越極端了。
爲什麼會這樣?
Sir今天就斗膽來掰扯掰扯這個話題。
或許會得罪很多人。
但我們更不想讓一部好電影,朝着另一個我們都熟悉的方向發展。
01
先說大家吵的都是些什麼。
一個焦點是:
這到底是不是一部“打拳”電影。
指責的人有理有據:
他們會說,你看這電影密不透風的臺詞,像極了邵藝輝講了一段脫口秀。
幾乎就是以女性的立場,物化男性。
反對的人也不遑多讓:
你們看不到它的好,大多是因爲自身問題。
《好東西》僅“好東西”可見。
雙方殺的腥風血雨,聲浪是一浪蓋過一浪。
《好東西》是“打拳”電影嗎?
從人物來看好了:
因爲從小被母親打壓,缺乏安全感的小葉(鍾楚曦 飾),在與“渣男”胡醫生(任彬 飾)的交往中患得患失,在與王鐵梅交流和友情中,獲得了治癒,也認清了自我。
在學校裡被打壓,有些自卑的小孩王茉莉(曾慕梅 飾)在母親和小葉的鼓勵下,通過學習打鼓,找到了價值感與意義感,獲得了自信。
而王鐵梅自己,通過搬家換工作,通過認識小葉、小馬等……新朋友和伴侶,重新審視了自己過去育兒、生活、事業上的問題,在遭遇了一次輿論風波後,最終選擇與自己和解,接受了小馬,也接受了新工作,更接受了生活。
全部單拎出來梳理,邏輯都是一致的:
角色們在互相鼓勵和幫助後,或解決、或釋懷了自身的苦悶和不如意,最後選擇更積極地面對生活。
她們有各自的困境。
但沒有一個人的困境是男人。
所以。
覺得《好東西》沒那麼好,就是觀衆本身有問題?
當然也不是。
首先不能否認的是,過於密集的臺詞,的確削減了影片的電影性。
這也是很多人認爲其不如《愛情神話》的原因。
而更重要的:
其實是,“新”值得讚賞,但它不能與“好”劃等號。
怎麼說?
就拿影片中的男性角色來說。
它的確是新的。
劇中的幾個角色,在國產片裡你都很難看見。
這其中,是否有物化、醜化男性的嫌疑,這一點或許很多人見仁見智,我們替代不了其他人發表內心感受。
但在表達上。
這樣男性形象的塑造,在“新”的同時,其實是過於理想化故事發生的環境了。
一個例子。
影片裡關於“反派”的處理:
電影裡最大的危機是,一個晚上跟在小葉身後帶鴨舌帽的疑似猥瑣男,但很快就被王鐵梅“驅逐”。
現實裡會這樣圓滿的嗎?
雖然這是真實的例子。
可顯然,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並不會有這般順利。
甚至於。
現實中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其實大部分依舊是影片中王鐵梅發表那篇文章後,在底下留言的人。
他們非但不能接受這一套女性主義思想。
更比我們想象的保守。
而邵藝輝的做法呢?
她將這個“大多數”變成了一串符號,並小心翼翼地維護電影的安全舒適感。
這非但減弱了影片的現實性。
更讓影片的表達,摻雜了本不存在的甜膩。
於是。
這部影片最後就是,喜歡的人愈加喜歡,討厭的人愈加討厭。
沒有太多可調和的餘地。
可如果只是這樣,就這一部電影本身來討論是是非非的話,倒也沒什麼問題。
Sir舉雙手歡迎。
可目前看來,這討論,顯然是偏軌了。
02
是的。
雖然爭吵聲不斷,但對《好東西》的支持和反對衍生出的爭論,實際上已經跟電影本身無關。
大部分人在做的,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去輸出情緒。
一個關鍵因素:
性別。
在當下的主流輿論中,不管男女,都一致認定,性別是對方的原罪。
怎麼說?
兩個例子。
一個是部分女性視角:
前段時間,《正面連接》策劃了一場邵藝輝與男性影評人梅雪風的對談。
Sir聽了這場對話。
在討論電影方面,很顯然雙方都在嘗試建立一種溝通的方式,這其實是有着一定積極意義的。
可結果呢?
評論區裡,幾乎清一色的都是這樣的留言:
男性影評人的爹味。
什麼時候分析電影,表達自己的觀點,也成爹味的表現之一了?
而另一個,則是部分男性視角:
虎撲評分。
衆所周知,虎撲是個直男屬性很強的地方。
但沒想到對《好東西》的不滿如此直白:
不僅給出了4.9的不及格分數,很多人是看到名字就拒絕去看。
稍微有想客觀點的聲音,也直接被打作龜男。
大量的聲音聚焦的。
是預告片裡的結紮,原罪之類的話題。
爲什麼會這樣?
其實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大部分人已經被輿論熱搜訓練成,不看對錯,先查成分。
直接性別決定立場,哪怕沒有完整看過片。
實際上。
如果你仔細看《好東西》,會發現邵藝輝已經很小心翼翼了。
在電影裡,邵藝輝在指出女性的問題方面的力度,其實並不亞於另一邊:
比如小葉的戀愛腦,每天喝酒還倒貼。
而讓小葉缺愛,始終缺乏安全感的人,恰恰也是她的母親:
一個忙於工作,疏於愛和教育,連女兒的生理期都忽視的,另一個“王鐵梅式”的人物。
甚至,王鐵梅的過於強勢,也給周邊人造成了負擔。
可是呢。
在作品裡再小心的邵藝輝,也阻止不了現實輿論的非此即彼。
哪怕不看電影。
支持的人與辱罵的人也能吵個不可開交。
說白了。
電影本身究竟怎樣,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話題。
不管是喜歡還是討厭,其實早已跟電影無關,它更像是當下大衆心態的集體映射。
人們只是藉着《好東西》來表達不滿。
於是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中,《好東西》被當作了炮彈火藥。
成爲了彼此互擲的武器。
03
這種討論空間被誤解放大的樣子,特別像一個更熟悉的名字:
楊笠。
沒錯,關於《好東西》的討論,越來越“楊笠化”了。
當兩者越來越激化的同時,很多人(無論是正方還是反方),都漸漸忽略了:
最初,更多的只是在呈現幽默。
其實,無論楊笠還是邵藝輝,她們在諷刺的同時,也清醒地與偏激保持距離。
許多人今天只記得楊笠說“男人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
但在完整的脫口秀作品中,她還說了:
而《好東西》呢?
邵藝輝也在說:
男子氣概是有毒的東西。
她也不認爲男人就是冥頑不靈,必須被拋棄。
而是不同的人也可以相互理解,走近彼此。
可到了輿論上,所謂調侃,都成爲了非黑即白的焦點。
大家跳過了幽默,直達偏激。
一方面,簇擁者將作品當作鍼砭時弊的武器,向身邊不順眼的人和事揮舞;
另一方面,痛恨者也感受到了不友好,將其視爲“拳”。
這兩者都並非創作者的本意。
但這也是今年文藝環境的悲哀:
大家太緊繃,太防備,無法沉浸在鬆弛感中。
容易像滾雪球一樣不斷累積放大的,是憤怒和不滿。
但忘了《好東西》最初口碑出圈時,大多數的評價了嗎?
鬆弛,治癒,溫暖。
享受生活。
體驗關係。
發現愛。
可是爲什麼逐漸的,大家討論的只剩下一個東西:
立場。
Sir想起最近熱議的老登電影話題。
疊加上之前《芭比》的情節:
《教父》等一批經典好萊塢電影,也被推上了審判臺,彷彿是爹味的重災區。
但回到電影的語境中。
《芭比》導演或許在諷刺肯的可笑,但《教父》是否也在其諷刺範圍之中?
在Sir看來,並不是這樣的。
科班出身的格蕾塔·葛韋格不可能不知道科波拉的偉大,不會隨意對《教父》造次。
這個段子更類似於,一個男生對女生說,讓我來教教你數學吧,一看你就不擅長。
難道這裡諷刺的是數學嗎?難道真的應該將數學和女性對立起來嗎?
《芭比》的意思並不是用女性視角在諷刺《教父》。
而是相反——像《教父》這樣的經典,不是男性的專利,女人也可以看,也完全能看懂。
就如同女人也完全有能力學數學一樣。
還有《芭比》另一個出圈的語錄——男人和馬。
今天不少人已經“恨屋及烏”,延伸到了馬的身上,有馬戲出現的電影,也被拿來當作印證“爹味”的證據之一。
但芭比的導演在批判男人和馬?
Sir就不自行解讀了,看原臺詞吧:
電影已經明明白白說了,馬和父權制(爹味)毫無關係。
爲什麼要排斥馬呢?馬兒那麼可愛。
不要說英女王喜歡騎馬。
中國唐朝的貴婦們,也喜歡騎馬,這在名畫《虢國夫人遊春圖》中也有體現,被視爲是當時女性地位相對平等的一個象徵。
就連芭比自己,也推出過不少農場題材的動畫和玩具,也深受美國少女的歡迎。
所以你會發現。
在作品傳播過程中,不僅情緒被不斷激化。
甚至連事實也在被不斷扭曲和誤解,在人們心中種下根深蒂固的觀念。
這些,同樣也不是作者的本意。
作品呈現的是觀察,提供的是娛樂。
當我們想把它磨利成武器的時候。
我們以爲可以殺死敵人,但往往會被殺死的,僅僅是作品本身。
女性題材創作破圈之路還有很長。
所以如果一面把口碑推上高地,一面又給它築起了一道帶刺的牆。
把反對者擋在外邊。
只留下讚美的聲音傳進牆內,在牆內歡呼,在歡快的氛圍裡高聲唱和。
看似是爲了電影。
不過也只是讓《好東西》裡真正提倡包容與進步,淪落成了“藝輝實驗小學”與“紅拂雜貨鋪”:
在一個個追逐把玩彩蛋的趣味中,在粉絲們集體歡呼的勝利聲音裡。
把好東西當作珍饈,藏了起來。
而非和人分享。
直到現狀毫無改變,再一次無人問津。
所以該怎麼說呢?
Sir的初衷並非是各打二十大板。
而是說,這樣立場先行,情緒先行,甚至於性別先行的輿論環境,對一部作品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我們應該有彼此對話的勇氣。
昨天,我們編輯部討論了半天,也沒有結論的那個話題:
“老登電影”。
提出這個概念有價值嗎?
有。
可當所有人都把一個側面當作全部,義憤填膺地去否定,去攻擊,並以性別立場決定其是非對錯的時候,我們得到的又會是什麼呢?
一次偉大的勝利?
或許更大的可能,是與好萊塢當下流行的“政治正確”一樣。
不是電影的勝利。
而是創作上的小心翼翼。
以及。
在輿論上,越來越緊縮的空間罷了。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